欧盟一直在“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准备了强有力的反制措施，另一方面也不放弃继续谈判的努力
编辑| 江玮
当地时间4月9日下午，欧盟成员国投票批准了对美国进口产品征收报复性关税的计划。欧盟这次的反制措施主要针对美方的钢铝关税，将分三个阶段实施，涉及的商品价值近210亿欧元。
早些时候，美国总统特朗普针对数十个美国贸易伙伴征收的所谓“对等关税”，在美国华盛顿时间4月9日午夜12点01分正式生效。这些经济体包括被特朗普征收了20%的“对等关税”的欧盟。自从特朗普在4月2日向地球上几乎所有国家展开“关税战”以来，全球金融市场大幅震荡。就在欧盟成员国投票结果公布后不久，特朗普宣布，在90天内，美国将把那些不采取报复行动的国家的关税暂时冻结在10%的水平上。特朗普的“对等关税”从生效到暂停，不足一天，可谓朝令夕改，他基本上等于承认自己的关税政策完全失败。谈到导致特朗普改变主意的原因，多数分析师认为，即使是趾高气扬的特朗普，也不得不在股市债市的力量面前低头。但很有可能成为德国下任总理的弗里德里希·默茨（Friedrich Merz）认为，欧洲在关税问题上的团结，也是迫使特朗普低头的原因之一。4月9日投票后，欧盟委员会发表声明表示：“欧盟认为美国的关税不合理且具有破坏性，对双方乃至全球经济都造成了损害。欧盟已明确表示，它倾向于与美国通过谈判达成平衡互利的成果。”欧盟表示，如果美国同意达成公平、平衡的谈判结果，欧盟的反制措施可以随时停止。目前，欧盟向美国出口的钢、铝制品以及汽车面临着美国征收的25%的关税，其他商品也被特朗普征收了20%的“对等关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曾经在4月7日表示，欧盟愿意和美国互免工业品关税。她说，欧盟已经向美国提出了互相零关税的建议。但特朗普很快公开拒绝了冯德莱恩的建议。特朗普说，除非欧盟采取行动购买美国商品，否则互相零关税提案“行不通”。特朗普还抱怨说，欧盟对美国“非常恶劣”，“他们不接受我们的汽车，就像日本一样，他们不接受我们的农产品”。特朗普还补充说，如果欧盟从美国购买价值3500亿美元的能源，双方的贸易逆差很快就会消失。欧盟贸易官员4月7日曾经在卢森堡开会，讨论针对美国钢铁和铝关税的反制措施。欧盟贸易专员马罗什·塞夫科维奇（Maroš Šefčovič）7日表示，欧盟准备动用“一切贸易防御手段”应对美国关税的冲击。其实，欧盟一直在“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准备了强有力的反制措施，另一方面也不放弃继续谈判的努力；一方面展示一定程度的坚定性，另一方面也力图避免贸易战升级。在卢森堡开会的欧盟各国贸易部长批准了欧盟委员会的立场，即先寻求谈判，一旦谈判努力失败，就出台报复性的反制措施。与“向万国宣战”的美国相比，欧洲拥有一大优势：欧盟仍然在以与过去相同的条件与世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这将限制经济损失。欧盟崇尚规则的机构也有望带来令人安心的稳定。投资者担心全球贸易战可能导致经济衰退，欧洲征收高额的报复性关税只会加剧损害，但欧盟各国可以通过增加支出，来抵消美国关税对其经济的拖累，欧洲央行也可以更快地降息。4月7日晚些时候，欧盟委员会向成员国提交了一份对美国征收报复性关税的产品和税率清单。4月9日下午，欧盟成员国就这份清单进行了表决。根据欧盟条约法，关税由欧盟委员会自行决定。但对于限制市场准入等更严厉的反制措施，则需要“合格多数”（qualified majority）的成员国批准。具体来说，这次的报复性关税清单需要代表欧盟65%人口的15个成员国的批准。
这次欧盟出台反制措施的迅速有力和团结一致，都超出了许多观察家之前的预料。据直接了解这次投票的4位欧盟外交官的说法，在4月9日下午的投票中，只有匈牙利投了反对票，其他所有欧盟成员国都投了赞成票。本来，由于欧盟是一个由27个成员国组成的松散联盟，各国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算盘，协调立场、统一行动，是一大难题。在4月7日欧盟贸易官员的讨论中，有的国家主张对特朗普的关税强硬回击，但有的国家却认为应该做出一些妥协，通过谈判达成协议。例如，荷兰外贸大臣克莱维尔（Reinette Klever）认为，现在需要“保持冷静”，“以缓和事态的方式做出回应”。她指出，目前全球股市暴跌已经预示了事态升级的后果。但克莱维尔也表示：“如果有必要，我们依然准备好采取反制措施，来迫使美国回到谈判桌前。”法国是主张强硬的“关税鹰派”国家之一。在特朗普宣布了针对欧盟的所谓“对等关税”之后不久，法国总统马克龙就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排除，所有的手段都摆在桌面上。”马克龙还在法国总统府接待了法国著名企业家和出口商，敦促他们暂停在美国的投资。法国外交部外贸部长级代表圣马丁（Laurent Saint-Martin）也表示，应对美国关税“不应有禁忌”，“不能排除任何针对商品或者服务的选项”。圣马丁建议考虑“非常全面且激进的”欧盟反胁迫工具，限制美国企业参与欧盟境内的公共招标。即将离任的德国副总理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也支持采用欧盟反胁迫工具。但爱尔兰外交部长西门·哈里斯（Simon Harris）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欧盟反胁迫工具堪称“核武器”，至少在目前大部分欧洲人还不想使用它。欧盟反胁迫工具的英文全称是 Anti-Coercion Instrument，英文缩写是ACI，它是欧盟为应对经济胁迫而制定的法律框架，旨在保护欧盟及其成员国的主权选择不受第三国的干预。除了关税手段，欧盟反胁迫工具允许欧盟使用一系列广泛的措施，来反击对其成员国施加经济压力的国家。这些措施可能包括阻止某些美国难以找到替代品的产品出口，或将部分美国公司排除在欧洲市场之外。欧盟反胁迫工具从调查到最终裁决需要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非常适合将特朗普逼上谈判桌，这是一个与欧盟规模和实力相称的工具，但显然一些欧盟国家的领导人目前仍然不愿使用它。意大利副总理兼外交部长安东尼奥·塔亚尼（Antonio Tajani）4月7日表示，意大利总理焦尔吉娅·梅洛尼（Giorgia Meloni）计划“在未来几周内”访问华盛顿，试图说服特朗普取消对欧盟的20%“对等关税”。塔亚尼说，尽管意大利政府的最终目标是让美国和欧盟达成互相零关税的协议，但作为中间步骤，他希望特朗普能够将他对欧盟征收的所谓“对等关税”降至10%。意大利经济部长贾恩卡洛·焦尔杰蒂（Giancarlo Giorgetti）也警告称，不要对美国征收报复性关税。他说：“我们应该避免推出可能对所有人，尤其是我们自己造成损害的反关税政策。”然而，最后的投票结果，却让许多人感到吃惊。针对特朗普的“不合理且具有破坏性”的关税，绝大多数欧盟成员国团结一致，做出了有力的回应。投赞成票的国家，也包括之前的“鸽派”国家意大利。
特朗普先是对欧盟加征了钢铁和铝关税，然后是汽车关税，最后又加征了所谓的“对等关税”。作为回应，欧盟也将逐步升级、分期分批地出台报复性关税。为了反击特朗普的钢铝关税，欧盟将分三个阶段实施反制措施：其中涉及39亿欧元贸易的措施将于4月15日生效，5月中旬将再实施价值135亿欧元的措施，12月实施最后一轮价值35亿欧元的措施。值得注意的是，欧盟成员国4月9日投票批准的反制措施，仅限于针对美方的钢铝关税，尚未包括针对特朗普提出的20%所谓“对等关税”。据看过欧盟全面报复清单的知情人士说，这份清单除了钢铝关税，还包括大豆、肉类、烟草等产品，目标在于打击最依赖对欧出口的美国行业。知情人士说，这份清单“颇具创意”，因为欧盟的贸易专家们在晦涩难懂的海关法规中注入了一些“不寻常的创造力”，通过经济手段间接地施加压力，以影响特朗普的政治基础，也就是说，他们利用对复杂的海关代码的专业知识，巧妙地选择了那些将会对特朗普的支持者造成经济影响的商品。欧盟的报复性关税，将有针对性地打击美国“红州”（即美国共和党传统票仓所在的州）对欧盟出口的范围广泛的产品。以大豆为例，美国是全球第二大的大豆生产国和出口国，美国种植大豆的农民已经受到了中国反击措施的沉重打击，很难再次承受欧盟报复性关税的第二次打击。更重要的是，美国对欧盟出口的大豆中，有82.2%都来自路易斯安那州，这恰好是共和党籍美国众议院议长迈克·约翰逊（Mike Johnson）所代表的“红州”。今年3月，美国大豆生产商严厉批评了特朗普关税，敦促美国政府重新考虑针对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国的关税以及可能即将实施的关税。当美国豆农们抗议时，特朗普对中国征收的104%的关税和对欧盟征收的20%的关税还没有出台。此外，欧盟的报复性关税清单还包括：来自堪萨斯州和内布拉斯加州的牛肉、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家禽、来自密歇根州的汽车零部件、来自佛罗里达州的香烟、来自北卡罗来纳州和佐治亚州以及阿拉巴马州的木制品等等。这些州都是通常意义上的“红州”或“摇摆州”，堪萨斯州、内布拉斯加州、路易斯安那州、北卡罗来纳州、佐治亚州和阿拉巴马州在过去几次总统选举中，都倾向于支持共和党候选人，包括特朗普。在2024年11月的美国总统选举中，密歇根州和佛罗里达州都投给了特朗普，这两个州的选票对特朗普的胜利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最初的报复性关税清单中，还有美国的波旁威士忌酒（Bourbon）。波旁威士忌主要产于肯塔基州等“红州”，这些地区是特朗普的重要票仓，因此波旁威士忌成为特朗普的“软肋”之一。特朗普公开威胁说，如果欧盟对波旁威士忌加征关税，美国将对欧盟酒类产品征收200%的关税，法国、意大利、爱尔兰对特朗普的这一威胁特别担忧，因为酒类是这三个国家的优势产业。尽管法国总体来说是主张对美强硬的关税“鹰派”国家，但在是否对美国波旁威士忌征收报复性关税这一问题上，法国却变成了“鸽派”，因为法国政府面临着本国酒业出口商的强大压力。法国葡萄酒和烈酒出口商联合会（Fédération des Exportateurs de Vins & Spiritueux de France，法语缩写为FEVS）表示，如果对波旁威士忌征收报复性关税，受特朗普威胁影响最大的将是法国葡萄酒和烈酒行业，因为特朗普一旦兑现威胁，欧盟各国出口额将减少16亿欧元，其中一半来自法国，这将对法国的就业和经济造成“巨大冲击”。最后，在法国、意大利、爱尔兰的密集游说之下，波旁威士忌酒从欧盟的报复性关税清单中剔除。此外，欧盟委员会在与一些成员国磋商之后，也把葡萄酒和乳制品从报复清单中删除。但欧盟还有一个备用的“贸易杀手锏”，有人也把它称之为“贸易火箭筒”：如果这次出台的货物关税不起作用，欧盟也许考虑用关税手段打击美国服务业，让欧美贸易战上升到一个全新的水平。据估算，2024年美国对欧盟的服务贸易顺差超过1000亿美元，主要来自商业服务和金融服务等领域。不过，目前并非所有欧盟国家都做好了“服务贸易关税战”的准备。（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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